破報.jpg 文/蔡雨辰  POTS

他比較適合五音不全四肢僵硬地和AKB48合唱〈Beginner〉,或帶著華麗班底在SMAP x SMAP搞笑順便嘲弄草彅剛的衰臉,或在電視劇SP裡自導自演神經兮兮地告訴觀眾他多麼在意評價。他不適合樸素無溫一臉正經躺在紙上,更不適合被嚴肅分析、就著死板問題一問一答。(但抱歉,接下來這篇文章正要做這些事。)

因為,他的作品已道出他的一切,他筆下的每個角色都是他。
因為,他是三谷幸喜,全日本最擅長喜劇的導演、劇作家。

破:您從編劇起家,並擁有自己的劇團,什麼契機讓你開始拍電影?從舞台劇轉換跑道至電影,有遇到什麼挫折嗎?

三谷:1997年,電影公司對我的舞台劇感興趣,詢問能否改編成電影。我當時想,既然要改編,何不自己導演?導電影比舞臺劇難十幾倍,共通點是主導權在自己,要決定上千件事,是個大工程。在這種零碎的工作中,我也曾想過是否不適合當導演。每次拍片總會反省很多事,也有低落的時候。但每次放映,看到觀眾開心的反應,便會一掃之前拍片時的疑問和低落,觀眾的笑聲是我繼續拍片的動力。

三谷幸喜於1993年首次進軍黃金時段連續劇,以醫院風雲為主題的編劇處女作《活得比你好》中,卻遇上前所未有的挫敗。三谷專於喜劇,與不熟悉的醫療題材奮力苦戰的同時,劇本卻在拍攝現場遭製作人修改得面目全非,劇本中的笑料幾乎被刪除,讓三谷大受打擊。儘管出師不利,三谷反而將這次與製作人角力周旋的親身經驗,於同年改寫成「東京Sunshine Boys」的舞台劇,四年後搬上大銀幕,成為第一部電影《心情直播不NG》。其後,以慢工細活之姿,推出《大家的家》(2001)、《有頂天大飯店》(2006)、《魔幻時刻》(2008)及新作《鬼壓床了沒》。

深津繪理魅力無窮  眾男搶著合唱 (3) [2].jpg

三谷對於電影的熱愛在他的作品中表露無疑。例如,《有頂天大飯店》的戲劇結構相當類似埃德蒙‧古爾丁(Edmund Goulding)的《Grand Hotel》。這部奧斯卡最佳影片是米高梅公司(MGM)在30年代首創的「全明星電影」代表作,以德國柏林的一家豪華飯店為舞台,多線交錯的方式呈現五組人物在24小時內的離奇遭遇。而三谷在六十年後的致敬之作,更添了賀歲的歡樂氣氛。《魔幻時刻》更直接以「電影」為主題,片名本身便是電影術語,指太陽沉入地平線光芒完全消失的那一瞬間,開動攝影機,可以捕捉到夢幻般的畫面。特效、道具、臨演這些在電影生產過程中看似邊角微小的細節,在片末都成了立功小兵,解救最終危機。如此濃重情深不輸《一首龐克救地球》的誇張熱血。

破:您的作品總是以失意的小人物為要角,劇情的推展也就是這些小人物努力突圍、看見希望的過程,為什麼總是關注他們?

三谷:從學生時代到現在,每當經歷到意志消沉的時刻,都是被電影激勵鼓舞,重新再出發。我想分享這樣的心情和經驗,希望我的電影對觀眾也有正面、勵志的作用。我很喜歡happy ending的電影,我的作品也幾乎是happy ending,我認為happy ending才有勵志的作用。

破:您的作品中總是集合了豪華卡司,如何調度這些大牌明星,曾碰到困難嗎?

三谷:以《鬼壓床了沒》為例,我會事先決定主角,為演員量身訂做劇本。劇本寫好後,再為其他角色找演員,分別問演員要不要客串。所以在調度上沒有很大的問題。我很欣賞這些演員的才華與魅力,我想,是因為他們的魅力才讓他們成為大明星。

阿部寬在法庭大跳踢踏舞 眾人看傻眼 [2].jpg 
三谷的固定班底佐藤浩市、松隆子、唐澤壽明、妻夫木聰、深津繪里在他的電影裡總是灰頭土臉,與原本的形象大相逕庭,如此反差,也是一種創意。三谷所製造的驚喜不僅侷於劇本設計,更在選角。他善於掌握每位演員的特色,再予以反轉;他更具慧眼,挖掘每個演員的獨特潛力。在三谷的世界,總在純愛電影裡愛得死去活來或扮演陽光男孩的妻夫木聰成了狼狽窩囊的小鱉三;個性型男淺野忠信遮起辨識度高的帥臉成了木訥平凡的民俗學家;獲獎連連的熟男佐藤浩市成了難出頭天的癟腳臨演;就連老影帝役所廣司都得戴起鹿頭搞笑。而看這些已被定型的大明星如何被三谷蹂躪(?)、轉型,也是觀影的一大樂趣。

破:請聊聊《鬼壓床了沒》的故事發想,怎麼會將法庭戲與幽靈組合在一起?

三谷:我很喜歡美國電影裡的司法劇,也一直很想拍,但身為喜劇作家,難題是怎麼讓司法劇成為喜劇。因為證人是法庭裡最大的變數,最後我決定讓證人成為特別的存在,將他設定為幽靈,如此,喜劇的要素便具備了。這部電影裡,我第一個設計好的橋段是深津繪里被鬼壓床的一幕,深津要求六兵衛(西田敏行飾)和他去法庭作證。於是我開始思考,幽靈為什麼要幫忙做證?這需要一個戲劇上的合理性,所以設定幽靈是冤死的,要洗清罪名,對同是冤罪的被告產生同理心,所以願意做證。如此,戲劇的邏輯才成立。

深田恭子化身超萌服務生 [2].jpg 
破:您的作品裡,音樂佔了極重要的分量,是營造喜劇氛圍的關鍵元素,您如何與作曲者合作?

三谷:拿到劇本後,我會明確地告訴作曲老師哪些台詞中間要下一段音樂,或哪一句需要高昂的音樂,到哪裡戛然而止。我們不斷開會討論,直到確定整個戲劇的節奏和氣氛。

相對於宮藤官九郎既kuso又神經質的笑料,一旦引爆便沒完沒了衝向電影的最後一秒。三谷則讓苦難的發端成為笑點的引線,無論是多線交錯或單線進行,在封閉如舞台的空間裡(如《心情直播不NG》的廣播室、《有頂天大飯店》的飯店、《魔幻時刻》的守加護町、《鬼壓床了沒》的法庭),馬不停蹄的衝突、誤會、騙局、難題共綴成劇情主線,每個角色簡直是靠著幽默感闖過眼前的麻煩,典型的三幕劇結構下,最末總是急轉直下,以happy ending搏得觀眾的眼淚。在《鬼壓床了沒》中,三谷拾回《古畑任三郎》式的倒敘推理形態,並增添了一個誇張的「幽靈證人」為戲劇變數,在如何讓幽靈作證的人仰馬翻無敵創意中前進。

如此完美構築的喜劇世界中,除了三谷嚴謹的劇本與演員精湛的演技,音樂其實是不可缺少的要素。過去,本間勇輔為《古畑任三郎》製作的片頭樂已成為註冊商標,劇中,伴隨著爵士樂,古畑任三郎騎著腳踏車悠揚出場的鏡頭已成為日劇史上經典一幕。而近作《魔幻時刻》與《鬼壓床了沒》中,荻野清子那種帶著童話感的音樂則為三谷的作品更添戲劇性,也讓三谷的簽名風格愈加立體。《鬼壓床了沒》的主題曲〈Once in a blue moon〉由三谷填詞,深津繪里與西田敏行溫柔合唱,難得一見的藍色月亮,呼應了片末的溫馨結局,也是三谷的魔幻之手製造的電影奇蹟。

西田敏行與深津繪理為新片 人鬼高歌 唱進紅白2.jpg 
破:從90年代出道至今,已寫出如此多喜劇作品,喜劇對您來說到底是什麼?

三谷:喜劇可以為大家帶來歡樂,而如何帶給觀眾歡樂對我來說就是一切。我今年推出了「三谷幸喜大感謝祭」周年企劃,以四齣舞台劇,一部電影,一本小說,一齣電視劇,向各個領域培養了自己的人表示感謝。這個企劃的壓軸是《90 minutes》,也是舊作《笑之大學》的十五周年紀念作,由西村雅彥與近藤芳正主演,目前正在東京上演。這齣九十分鐘的小戲完全沒有笑料,非常嚴肅,創作過程非常辛苦。如何逗人發笑是我的專長,只要找到靈感就可以達成,但怎麼讓人在整齣劇都不笑,對我而言反而是個挑戰。不過,演出時還是很多人笑了,顯然我的企圖並沒達成。但我猜,很多觀眾可能是衝著我的名字來看,很多不是那麼好笑的點還是會笑出來。笑料是我最強大的武器,但是,當我有一天丟掉自己的武器,還能做出什麼樣的東西,讓大家一樣能夠欣賞這部作品,這樣才是真正的成功。如此一來,當我再回去做喜劇,也才能想出更新、更具創意的笑料,更上一層樓。

在高檔的飯店房間,穿著筆挺西裝的三谷一臉正經地回答我的無聊問題,是的,比起他和AKB48合唱〈Beginner〉,在SMAP x SMAP搞笑,或在電視劇SP裡發神經,我的無聊問題只觸到了他的喜劇神經冰山一角,當我越訪越覺不妙,短短三十分鐘的訪問時間也呼嘯而過。訪談結束,他十分有禮的請翻譯問我:「妳喜歡大象嗎?」當我疑惑他為何這麼問,他指指我身後的包包(來自曼谷,包身佈滿大象)說:「好多大象。」並從的西裝外套裡變魔術般拿出一隻顏色鮮豔還掛著小鈴鐺的大象娃娃,告訴我,「我有點怕坐飛機,每次出國都隨身攜帶這隻大象,它是我的護身符。」

於是,來自泰國的大象,是我們這短短三十分鐘的訪問裡,最有趣的話題。這位亮著雙眼拿著彩色大象的西裝導演,也才是我在每一次大笑和淚水中認識的,三谷幸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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