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幼鸚鵡鵪鶉
雷奈《穆里愛》「電影結束時,故事方才真正開始」不但是極富創意的形式,同時也可以是真實生活的反映。楊德昌《海灘的一天》電影結束時,前程似錦的女性主義(女性解放)正要開始。王家衛《阿飛正傳》又何嘗不是《穆里愛》式的「電影結束時,另一個故事正要開始」呢?雷奈這種開始與結束的奇妙關係,到了費里尼的手裡,有些人說是費里尼電影中的人物收場時又回到開場時的地方,費里尼對《愛情神話》的自況則是「沒有開始,沒有結束,只有無盡的生活激情」。希局考克1958年《迷魂記》(Vertigo)末了,男主角深愛的女人失足墜樓喪生,女方死亡跟電影結束同步,卻是男主角擺脫被糾纏多年的懼高症、拓展人生新頁的開始!現實生活中,楊德昌2000年贏得坎城影展最佳導演獎的殊榮日,幾乎貼近驗出罹患癌症時。璀燦光環與無情病魔、爭相「開始」,死亡陰影飛速籠罩,「結束」的生命,永不結束的是藝術成就。
《迷魂記》中,男主角受朋友託去跟蹤朋友的妻子瑪德蓮,尾隨她下車在小港推開破舊小門,悄悄進到陰暗的屋裡,不見芳蹤。男主角冒險打開屋內一道門,赫然霞光萬丈、瑞氣千條的華麗景觀,女方正在買花。希區考克這一招(讓門裡門外落差極大、天壤之別)明顯影響到寺山修司電影(打開陋室的門,但見門口一座大山或是門外波濤洶湧、江河浩瀚!)。
瑪德蓮的髮型、珠寶首飾、手上捧的花,都跟博物館(美術館)畫像中的英年早逝的Charlotta如出一轍。真人與畫像間的或形似、或神似、或互相仿製、或彼此牽連(甚至互動),希區考克是先驅。雷奈的《去年在馬倫巴》(何止真人實景與繪畫?還延伸到跟雕像、跟照片、跟別人或別人的故事撲朔迷離、難解難分)與費里尼的《愛情神話》(畫像是自戀?是炫耀財富與權勢?是藝術?)也都發輝得淋漓盡致、登峰造極。
聽說雷奈看了《迷魂記》,希望自己將來拍攝《去年在馬倫巴》時也要有一座花園的場景。可見《去年在馬倫巴》並非編劇阿藍‧霍-葛利葉(Alain Robbe-Grillet)「獨自」原創或憑空發想,雷奈對劇本也參與了不少點子!《迷魂記》裡小公園(小花園)與森林,都有些許「迷宮」的神秘詭異。究竟希區考克這方面有沒有影響到雷奈與費里尼?難有定論。畢竟,雷奈1956年的紀錄片《全世界的記憶》把法國國家圖書館拍攝得活像迷宮,1953年的《城市裡的愛情》費里尼那個短篇〈婚姻介紹所〉的住宅長廊走道的迷宮意象,出品年度更領先希區考克。
話說懼高症的男主角千辛萬苦尾隨瑪德蓮爬上鐘塔,暈眩中竟目睹對方墜樓喪生,讓他精神重創久久未癒。日後遇上跟金髮瑪德蓮容貌酷似的宗髮女郎茱蒂。《迷魂記》從這兒開始,讓茱蒂房間門邊的大鏡子三不五時映照出茱蒂本人與鏡相的double,也反射出男主角鏡中、鏡外「2」個自我。男主角非但苦纏茱蒂,還懇求茱蒂打扮成瑪德蓮的模樣,希區考克對男主角的痴戀既同情又批判,讓你我體認到對茱蒂多麼不公平!導演又讓你我提早知道茱蒂就是瑪德蓮,根本沒有死。死的是男主角朋友的妻子(那是朋友的奸計)。希區考克不把底牌留到結局,原來後面另有高潮,好一個故事,三種版本!
女方詐死也好,復活也好,是同一個人也罷,不是同一個人也罷,多多少少影響到往後柏格曼《哭泣與耳語》三姊妹中那位病重死去又復活的際遇(死去,讓另外兩姊妹傷慟;復活,竟惹那人討厭;於是,只好再度死去、永遠死去!)。《迷魂記》男主角不在乎瑪德蓮善惡正邪或心理變態,對她死心塌地,一往情深。等到發現她竟沒死而且就是茱蒂時,反倒惱恨她設局騙他感情、謀殺無辜。這使得未了茱蒂失足(墜樓)也好,萬念俱灰也好,自殺也好,唯一的下場只有去死!
片中有個鏡頭由上層高處俯攝下面層層樓梯,樓梯一層層呈現迴旋狀,神祕迷離,跟往後費里尼電影《生活的甜蜜》卻由下層低處仰攝上面層層樓梯(還加進芸芸眾生一些人)荒謬喜趣,彷彿既相反又對照!至於異國情調,雷奈的《去年在馬倫巴》是法語電影、德國花園城堡、義大利口音(的法語)的男主角,片中還有穿旗袍的中國女人;費里尼的《八又二分之一》要演出片中片的一位女演員是法國人,法語口音明顯,片頭直升機吊懸的耶穌像經由剪輯轉場到夜總會裡泰國佛像模樣的舞蹈。《迷魂記》則是西班牙風情的農莊、教堂、塔樓,而畫像中的女性Charlotta也是西班牙人!
資料來源: 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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